Shunga: Sex and Pleasure in Japanese Art

當V&A中國歷代繪畫瑰寶盛大展出的期間，另邊廂大英博物館則推出了日本春畫展，或許因為題材的關係，春畫展造成不小的轟動，觀展人潮與傳媒關注更勝國畫名作展。日本春畫源自中國，可能早在奈良時代就隨著醫藥典籍傳入，因為這些卷本記載關於人體部位的圖文，以及陰陽調和的思想觀念，很自然地成為暗渡情色的媒材。而如同其他許多外來文化，日式拿來主義最厲害的特質就是不僅僅模仿地維妙維肖，更能夠將之融會自己的傳統，轉化成帶有和魂的地方文化發揚光大，情色繪畫也是如此，經平安時代，過渡中世紀，中國明朝末葉1600-44年間傳入數量最豐，等到了江戶時代，已經發展成一門獨特的藝術和學問。中國春宮畫始終是見不得光的玩意，縱有唐寅等名家曾繪製的記錄，但要比起日本江戶時期幾乎著名的浮世繪畫家都有作品傳世，發展可說天差地遠。相對中國春宮幾乎都在處理閨房之樂，較開放性亦不過在庭院行魚水之歡（且與其說開放，不如說和回歸山林的文人傳統更有關係），但此時日本春畫早青出於藍，無論技法、題材、想像等層面都遠遠拋離祖師中國。會形成這般發展，傳統宗教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首先神道教作為從自然泛靈，數千年一直持續衍展的信仰，多少還保有一些原始宗教的本質，生殖崇拜即是很明顯的特徵，不像幾千年來儒道壓抑下的中國，日本春畫常可見到龐大不成比例、勃起持久不衰的陽具，乃甚生殖器人形的相貌等奇想，而且傳達的意念，有時候不見得一定是情慾，還有趣味、諷喻等其他效果。其次，神話裡日本諸島、眾神的創始，就來自兩位神祇伊邪那岐命（伊奘諾尊）和伊邪那美命（伊奘冉尊）的結合，柳川重信和歌川広重等浮世繪畫家都曾或繪製以此為題的春畫。相媾生國的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本是兄妹，先民神話近親亂倫與地母文化等元素在世界各地都是常態，並非特殊案例，且能反映現在熟悉的宗教、倫常建立以前，人類的社群價值，但日本春畫裡所處理的內容，可就不是普世皆風行的慣例了。除了如喜多川歌麿等喜好庶民、美人畫流派，春畫更教人嘆為觀止的是對禁忌題材直接露骨的表現，不止亂倫，醜聞（＜小柴垣草紙＞済子女王，濟子公主私通滝口武者平致光）、同性戀（或許稱不被性別限制更為準確，春畫展便同時展示喜多川歌麿繪太閣攜五妻出遊，及真紫久吉繪豐臣秀吉石田三成，戰國時代武士和貼身僕役休戚與共，案列屢見不鮮，被稱為眾道）、人獸交媾（葛飾北斎畫女子與大章魚的＜蛸と海女＞）、破戒（和尚窺看男女交合、包袱抖出個和尚和女人歡愛等，嚴然為春畫之一大類別）、鬼神（有類似中國聊齋的人鬼戀，也有前述陽具人形的涅槃圖），百花齊放蔚為奇觀。另外，春畫和神道神似，隨著經年累月的發展，往往亦充分顯示日本獨到的文化美學，眾所皆知的交歡體位與詩詞相對不說，依四季交替、婦人面相為題的許多系列作品都彰顯了這種特質，其它例如貓咪伸掌去撓歡愛中的男女、在一旁盛酒害羞的仕女等趣味，也是非常具日本味的。當然，如此發達的藝術形式，形形色色的流派百家爭鳴，春畫展同樣有所介紹，幾個傳統大畫派在春畫領域也有自己的風格，京狩野派大量使用金銀箔，營造華麗逼人的效果，而岩佐派的盛行更成為浮世繪的主要基石。春畫最後雖被幕府查禁，其影響卻早已深入民間，早期接觸日本的西方人對情色繪畫的普遍訝異不已，春畫作為浮世繪的重要枝葉，在19世紀傳入東洋風鼎盛的西方藝文界，尤其是印象派，亦蔚為風潮，引起不少畫家仿效。在日本，春畫的幽靈從來沒有真正退去，大英展覽於尾端的展間呈現了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繪畫、明信片、照片等皆充滿著春畫的影子，也和春畫浮世繪一樣，反映社會的情況：西風東漸下和洋人做愛的日本女人、承平歲月在海濱度假的男女、戰爭期間軍人與護士的肉慾糾纏。而我們都了解，直到今天，不單是情色，在漫畫、設計、影像媒體等範圍，它的身影都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