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s

作為擅長處理社會問題的現實主義戲劇宗師，Henrik Ibsen筆下的世界不乏因人性不堪造成的悲劇性質，饒是如此，”Ghosts”一劇仍在眾多作品裡呈現出特別黑暗的氛圍。這部劇作維持Ibsen簡潔地設定風格，總共只有五名角色，場景皆發生在一處宅邸內，時間只是一個晚上。生活在重道德與信仰之家庭價值觀的19世紀西方社會，Helen Alving面對荒淫無度以致染病身故的丈夫，在Manders牧師代表迂腐道德勢力的規範下，謹守傳統婦道，保持外人眼中登對的夫妻關係。不過Alving夫人是個勇敢的女性，即使無從衝破社會集體的價值規範，仍用盡努力讓兒子Oswald不受墮落父親的影響，從小送到巴黎留學，並且自一開始就用自家的積蓄撫養孩子，不用丈夫半毛錢，要把所有實質與精神上的牽連徹底切斷，又將Alving先生留下的財產拿去捐贈興建一間孤兒院，預計Oswald返鄉後啟用。但Alving夫人一切對抗命運的堅強努力，在兒子回家的一夜逐漸毀滅，先是孤兒院半夜焚毀（全劇室外都處於下雨的天氣，雨中大火具有水深火熱的象徵，另火燒亦有末世的意象），隨後Oswald揭發自己遺傳了父親的疾病，最終在母親的懷裡枯槁。1882年此劇巡迴到英語地區演出時，Ibsen並不喜歡蘇格蘭評論作家William Archer的英譯名”Ghosts”，他認為挪威詞"Gengangere"應翻作”Revenant”，和法文動詞revenir一樣，源自拉丁文reveniens，帶有返回(returning)的意思，與ghost不同，revenant是種更具體可見的亡魂或殘骸，從墳地回到人居住的地方，帶給生者實際地恐懼與威脅。Alving夫人是這麼對Manders牧師說的：｢…我好像看見許多［鬼影］在我眼前，我覺得我們都是［鬼］。不但父母傳下來的東西在我們身體裡活著，並且各種陳舊思想信仰這一類的東西也都存留在裡頭。雖然不是真的活著，但是埋伏在內也是一樣，我們永遠不要想脫身。有時我拿起報紙來看，我眼裡好像看見許多［鬼］在兩行字的夾縫中間爬，世界上一定到處都有［鬼］，他們的數目就像沙粒一樣數不清楚。我們都是這樣怕看見亮光。（潘家洵中文譯本）｣可見Ibsen想表現的是排山倒海、無所不入，根深在芸芸眾生的思想、信仰與意識形態。這次Trafalgar Studio的版本，導演Richard Eyre談製作源起時提到，劇本末尾Oswald喃喃呼求｢太陽﹗太陽﹗｣的台詞多年來總不停纏繞心中，從前述Ibsen借Alving夫人之口訴說的話語，Oswald的呼求是絕望的，因為自己都有［鬼］在裡面居住，｢我們都是這樣怕看見亮光｣，Oswald注定見不了陽光。Eyre的”Ghosts”一氣呵成，不設中場休息，舞台設計Tim Hatley打造了半透明的玻璃漸層作為宅邸的牆壁，時不時總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背景晃動，配上Peter Mumford不曾間斷的燈光，三者交相營造密閉空間裡持續受到審視的氣氛，十分切合主題。而靈魂人物Alving夫人由老戲骨Lesley Manville擔綱，情緒隨著情結緩緩增溫。重多元素都緊密合流，匯集成一幅自家庭至社會表象崩潰的Ibsen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