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ing the Modern: The Portrait in Vienna 1900

百年前奧匈帝國國勢正值巔峰，這個舉世首見的雙元帝國，歐洲領土面積僅次俄羅斯，人口僅少於俄徳兩國，工業、軍火和農產量等國力指標均名列前茅，堪稱超級強國。與國力相對應的，是中產階級的興起，連帶造就藝文活動的蓬勃發展，當時維也納便成為西方文化重鎮，人文薈萃自不在話下，即使今天的維也納仍然留有昔日動人的餘韻。National Gallery的”Facing the Modern: The Portrait in Vienna 1900”特展透過肖像畫呈現當時中產階級的興落，探討新世紀來臨之際，奧都文人如何迎接看待一個嶄新的時代。特展開始於一個試圖還原1905年展覽精神的小型展室，那年維也納最進步的Miethke美術館，展出的不是當時最新穎的藝術創作，而是146禎19世紀前半葉的肖像畫作，提醒當年時髦的新維也納人，他們先輩所生活的舊維也納是什麼樣貌，他們的社交和生活圈事什麼型態，社會由哪些群體、階級組成，品味形成的底蘊為何，也讓我們這群｢當代｣觀眾從先行者了解一個黃金世代的背景。

接下來，此展的主角們，以Gustav Klimt為首，打著和1905年Miethke｢分離｣旗號的現代主義創作群組正式登場。其中Hans Makart和Klimt這兩名常被認為專以女性為題材傳世的畫家最能突顯”Facing the Modern”的特質，兩人的主題與前人差異不大，都反映著當時社交圈的情況，當然，他們的時代更多新興的中產階級進入了圈子，時尚潮流也有顯著的演進，但是，他們所採用的筆觸無疑更加創新，大量發展裝飾性的元素，尤其是Klimt，象徵性的裝飾逐漸成為個人最明顯的風格，甚至有種古典自然主義的臉孔與肢體置於裝飾構圖裡的感覺，不僅相得益彰地刻劃活潑、繁茂的社會階層，也賦予了肖像畫別嶄新的詮釋方向。另邊廂，女性作畫的型態亦有所轉變，在西方藝術體系，肖像畫是較和女性創作關係密切的類別，原因不外乎肖像作為家族相冊的功能，得以適切地表現傳統家庭價值。到了20世紀初維也納的女畫家手中，這個經常與傳統、保守畫上等號的類型，開始進入了一個新的領域。以Bonita Koller 1907年的作品”Nude Portrait of Marietta”為例，畫中女子筆直地坐在床上，微側著頭望向觀眾的方向，床和其他背景都被刻意減化，幾乎就是不同色塊，不帶有任何引發敘事聯想的因素，整幅作品可供解讀的唯有女子本身，表現手法和創作意圖皆已是十分現代主義的思維。

提到現代主義，自然不能忽視心理分析學說的影響，1900s正是Sigmund Freud在維也納大放異彩的年代，對同城創作者帶來的啟發不在言下。藝術更有自覺地表現表相以下的面貌，特別是自畫像，理所當然地傳遞作畫者對愛欲、恐懼等情緒的自我剖析，除了一生只畫過一張自畫像，公開宣稱對自己毫無興趣的Klimt外，其他差不多時期的維也納畫家多少繪製過不少，而裡面最具代表性的，不外Egon Schiele。從特展的兩禎作品，可以看得出Schiele的劃時代性天才。第一幅是1918年的”The Family (self portrait)”，這張畫於妻子Edith懷孕期間的家庭肖像，不僅因不久後妻子、丈夫相繼罹病去世，一家三口從未真實出現的死亡陰霾，”The Family”還同時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心理層面，裸體和男環女、女環子的姿勢，表現一家人的親密，但他們的視線卻望著不同的方向，面部表情也絲毫不見幸福的喜悅，Schiele呈現出再親近的個體，在再蒙寵的時刻，仍然帶有人最根本的疏離，並且，Schiele還特意使用模特兒創作，這樣的方法一方面加強了前述親與疏的雙重意涵，一方面也傳達Schiele認為繪畫不在於顯示外在，而在呈現內在的想法。另一幅則是同年為畫家兼作家好友Albert Paris von Gütersloh所繪的畫像，這張面無表情，僵硬坐在椅子上，雙手不自然地向上提升的肖像畫，簡直像是個閒置的提線傀儡，與其說在描繪朋友，一般認為更像呈現作畫者本身存在的空洞，以及對戰爭與文明悲觀的焦慮，Schiele素有把自己代入繪畫對象的習慣，只是此張效果特別強烈，這樣創作者主體要表現的真實超越客體的真實，近百年後看起來依然前衛、犀利。

帝國繁華如過往雲煙，其璀璨和沒落都與人類文明一般驚人地脆弱，靠著結盟組成的世界一等一強權奧匈帝國，在結盟引發的歐戰中，突顯內部分崩離析的強況下滅亡，同時也帶走了人類對文明高度發展的信心。而維也納這座帝國之都，特別是它的社交和藝文圈子，更是具體而微的縮影。新貴和名媛的世界在戰後崩解自不待言，作為隨著帝國興起的猶太族群中產階級，在往後數十年面臨著殘酷的考驗，而那風靡全球的藝術之都，也跟著拉下帷幕，就在1918奧匈帝國戰敗之年，兩個世代的代表人物Klimt與Schiele相繼因西班牙流感過世，華麗和脆弱，總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