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gas and the Ballet

英國畫家Walter Sickert回憶有次拜訪Edgar Degas，老友拿著蠟燭在芭蕾舞者塑像周圍環繞，隨著位置的移動和火光的跳躍，映照出極具動感的投影，這段簡短的文字，說明了Degas一輩子的追尋。“Degas and the Ballet”展覽的特點，在於不只是細說從頭地舉列畫家各個時期的作品，而在於結合當時相關的其他藝術及技術發展，提供一條佐證Degas創作來源的軌跡。作為印象派的主要成員，Degas在許多地方都和其他同派畫家有著不小的差異性，首先論出身，印象派諸將雖皆來自中產階級家庭，普遍來說多位處此階級的尾端，Degas則是銀行家之子，受正統的法國藝術學院教育，妻子也是門當戶對，好布爾喬亞風情，簽夫姓的時候還偶而故意簽成”De Gas”以顯時髦貴氣，這樣的背景造就Degas不像其他印象派喜愛用自然風景為主題，而是偏好人工的事物和一脈相承自古典的人體題材。但這名乍看下應該會向沙龍派靠攏的畫家，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印象派，且其對前進與創新的渴求之烈決不下任何同期夥伴，這其中的關鍵便是運動，當Monet和Renoir等人追逐光現在水面、肌膚閃耀的模樣之際，Degas致力於捕捉肢體動作的瞬間。說到人類的肢體動作，還有什麼比芭蕾更美麗、更有力、更迷人？RA此次特展有一個極重要的旁枝，就是介紹攝影技術的發展，攝影術的發明幾乎和Degas的創作生涯同時登場，Degas始終也對這種新玩意非常在意，從表面所產生的質感到背後所達到的美學都持續進行思考，這點不僅攸關Degas對攝影本身的想法，還直接影響其作畫的構思。早期攝影和芭蕾的關係較侷限於個人沙龍照的框架下，Degas這段時期藉由舞者距離的遠近、動作，乃至於螺旋梯和窗戶等在構圖的位置，來達到當時照片無法想像的韻律感，以及動與靜間的些微分野(芭蕾舞者即使在休息也有自己省力的姿勢)。1860年代François Willème開始研發一種名為”Photosculpture”的技術，將24個攝影機架設在物體的周圍，拍攝完成後拿成像來幫助雕刻，並沒有文獻顯示Degas曾經使用過Photosculpture，但1880年代初期，Degas自不同角度大量素描研究同一名舞者相同的姿勢，總共26套一張三份素描，包含22個視角的習作，最後以此完成了畫家第一尊面世的塑像”Little Dancer Aged 14”，現存的作品是Degas晚年以銅重製的，已是栩栩如生，小女孩的風韻盡顯，更不用說1881年的蠟質原版，搭上衣粧，還綁上女孩親解下來的髮帶，真實的模樣震撼當年的印象展完全可以想像。隨後法國流行起用全景攝影拍攝巴黎的城市風貌，Degas亦敏感地嗅到風潮，並融合到義大利旅行研究蛋彩壁畫等的心得，將之轉化到繪畫中，形成一幅幅窄長，視線隨著畫面上舞者肢體由一端掃向另一端的風格，透過Degas，繪畫裡運動的觸感還是遠遠強過同時期的攝影。光學機械對運動的捕捉真正關鍵性的跨越是連續拍攝的嘗試，換句話說，電影最原始的概念和雛型開始形成，有趣的是，這次的主角竟是一名科學家，Étienne-Jules Marey用自製的攝影槍和12鏡頭攝影機紀錄下水鳥飛行等動物的連續動作畫面，也吸引了當時電影先行者的注意，此行的代表性人物英國人Muybridge和美國人Edison都曾拜訪請益交換心得，不過Marey是個徹頭徹尾的科學家，所有的實驗都是為了科學學術上的目的，和往後Lumière兄弟的娛樂取向十分不同。連續動態捕捉的技術帶給Degas的影響也是鉅大的，從當時不公開的練習簿以及塑像顯示，Degas不斷地製造和描繪大量研究細調動作的習作，幫助他更精準地掌握舞者舉手頭足的細節，一張素描上位移的描寫也開始出現。到了1895左右，由於相機開始方便取得與使用，Degas開始嘗試攝影創作，從這點可以看出Degas永遠走在時代前端的旺盛企圖心，令人驚訝的是，新鮮人Degas的攝影作品的實驗性質與成熟度都已自成一家之風，特意安排的角度呈現舞者一個動作或姿勢所帶出來視覺上的力道，就算今天看亦能充分了解其中的魅力，這些作品也多為同時期(包含舞者或其他例如出浴女體等主題)畫作的原型，可見不論作為創作或準備的目的，攝影都已進入Degas的核心。創作不停歇的Degas到晚年依然繼續革新，人到暮年毅然用起粉彩作畫，而且格局更大，顏色更多元，視野更恢弘，”Dancers in Blue”和”Dancers in Red”等作品可以清楚地看見，Degas如何用一層一層堆砌這種較脆弱的材質，製造出斑蘭鮮明的層次感，由於不像油畫能在細微處雕琢，Degas的粉彩畫更強調整體的詩意，和氣氛的烘托，傳達出來的是整張畫作的律動感而非其中的某個個體，境界上無疑迄及了一個全新的高度。Degas的成就使人嘆服，但展覽的尾聲卻是無限愴然，那是一段十幾秒鐘的短片，Sacha Guitry在1914至1915年拍攝以印象派眾將為主題的紀錄片，年邁的Degas拒絕了他的請求，萬般無奈的Guitry只得到畫家住家附近架好攝影機等他外出時捕捉其身影，那個時代攝影機可是龐然巨物，但其時眼睛近乎全盲的Degas，完全沒有發現巨大機器的存在，與之擦肩而過，印象大家生命的最後階段，連看都看不到了，遑論繼續摯愛的創作，其中的悲戚與苦悶，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