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幾乎每年都會有草間彌生的作品出現在某個美術館的一角,規模有時候大有時候小,但細心的話總是能找到,好像他就存在於這座城市裡般,加上作品的辨識度高,長時間以來有種熟悉的感覺,不過作為個人大型的回顧展,這可是頭一遭。說到草間彌生,波點(polka dot)女王響鐺鐺的稱號總讓很多人認為他的東西都是那個樣,百年如一日,除了波點還是波點,這樣的觀點雖有其論據,卻無法準確地道出草間創作的樣貌,首先固然草間在很早期的孩童作品便開始出現波點的元素,自求學至赴美闖出名號之際他還是有嘗試各式不同的題材與方法,即使到了風格確立後,他的波點也絕不只是永無止境的自我重複,更多時候,波點成為觀眾感受不同空間的媒介,這些特質在此展可以清晰地被觀察到。草間1929年出生在日本長野縣松本市,自幼受藝術尤其是繪畫教育,青年時期進入京都市立工藝美術學校就讀,這段時期草間的畫有著日後常見的元素,蛋、種子、花朵和樹木等都是主要的作畫對象,圓點也時不時地出現在畫面中,日本的藝評界開始注意到這名新星,但看不出來的是,家庭嚴厲的管教和日本傳統僵硬的師徒式教育都讓草間極為痛苦,曾表示小時候有被母親在身體上虐待的經驗,而回想京都的生活則使他作嘔,幻覺和強迫症纏繞著年輕的草間,他痛恨日本的環境,想要逃出這個令他窒息的牢籠,草間說:「對於像我這樣在生死交關戰鬥著且質疑生命意義的藝術而言,日本太小,太奴性,太封建,太蔑視女性,我的藝術需要更寬廣的世界所提供無盡的自由來灌養。」經過長年的努力,以及Georgia O’Keeffe和Kenneth Callahan等美籍畫家友人的鼓舞與幫助下,草間終於在1957年末抵達美國西岸,半年後遷居當代藝術的重心紐約。赴美後的草間的確得到更大的空間發揮,也跳脫繪畫的侷限,使用不同的創作媒介,雕塑裝置在其中佔有重要的位置,”Infinity Nets(aka Accumulation Sculptures)”在日常生活用品上包裝重複形式的擴散性質,”Sex Obsession”系列把桌椅、鞋子等都用香腸,或更貼切地說,陽具的樣子形塑,呈現對性的焦慮,這種隱含男性生殖器形貌的雕塑最精緻的版本則是”Aggregation: One Thousand Boats Show”,這裡焦慮的氛圍淡薄,反倒有絲神秘與浪漫了,除此之外,草間在攝影、短片、小說、服裝設計和實驗短片亦多有嘗試,可說在創作上面得到徹底的解放。雖然草間在紐約的前衛藝術圈慢慢闖出些名聲,但整體而言並沒有給自己帶來太大實質上的利益,生活依然略顯窘困,真正的突破還是反戰世代的興起,草間參與無政府型態藝術活動,並將波點大量運用在各式各樣的創作中,繪畫、設計、裝置,連影片裡的畫面都是點點堆滿天,波點把草間推向前衛藝術名家的位置,也奠定了獨一無二的個人風格。草間的世界是各式顏色和大小不同的波點所組成,這樣對位置及空間的敏感造就他在處理密閉房間的獨到嗅覺,在”I’m Here, but Nothing”那螢光點點有如愛莉絲夢遊仙境的房間或在鏡牆環繞無數小燈閃爍如銀河深遂的”Infinity Mirrored Room – Filled with the Brilliance of Life”裡漫步,真的很難不被如此異樣的體驗觸動,誰說草間千篇一律?就像波點無限繁殖延伸,草間的創作也沒有盡頭。為了Tate Modern盛大的回顧展,70年代回日本定居的草間,這次特別破例離開住了12年的精神療養院到倫敦現身,十分難得,草間另一個極為吸引我的地方就在於,他對自由的追求與認定,完全不受世俗的眼光限制,他住精神療養院是自己覺得想要進去的,沒人強迫也沒有任何不快,一住十幾年,還是過著一樣的創作日子,只是有專業人員在有需要的時候可以就近提供幫助,出門晃晃也沒人會攔著,自由和禁錮乃自我的心證,別人懂得什麼呢?那些在職場在人際關係奔波大半輩子或是住在為房貸戰戰兢兢屋子裡的人有比較自由嗎?都說草間彌生是個怪咖,但我看若是我早生個半個世紀又剛好在紐約碰到他,應該會迷戀上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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